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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前位置:首页 > 雷雨 > 曹禺话剧 雷雨 第二幕(下)在线阅读
贵  太太。
繁  (向门内)四凤,你先把那两套也拿出来,问问老爷要哪一件。(里面答应)哦,(吐出一口气,向鲁妈)这就是四凤的妈吧?叫你久等了。
贵  等太太是应当的。太太准她来跟您请安就是老大的面子。(四凤由饭厅出,拿雨衣进。)
繁  请坐!你来了好半天啦。(鲁妈只在打量着,没有坐下。)
鲁  不多一会,太太。
四  太太。把这三件雨衣都送给老爷那边去啦。
贵  老爷说放在这儿,老爷自己来拿,还请太太等一会,老爷见您有话说呢。
繁  知道了。(向四凤)你先到厨房,把晚饭的菜看看,告诉厨房一下。
四  是,太太。(望着鲁贵,又疑惧地望着繁漪由中门下。
繁  鲁贵,告诉老爷,说我同四凤的母亲谈话,回头再请他到这儿来。
贵  是,太太。(但不走)
繁  (见鲁贵不走)你有什么事么?
贵  太太,今天早上老爷吩咐德国克大夫来。
繁  二少爷告诉过我了。
贵  老爷刚才吩咐,说来了就请太太去看。
繁  我知道了。好,你去吧。
 
[鲁贵由中门下。
 
繁  (向鲁妈)坐下谈,不要客气。(自己坐在沙发上)
鲁  (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)我刚下火车,就听见太太这边吩咐,要为来见见您。
繁  我常听四凤提到你,说你念过书,从前也是很好的门第。
鲁  (不愿提到从前的事)四凤这孩子很傻,不懂规矩,这两年叫您多生气啦。
繁  不,她非常聪明,我也很喜欢她。这孩子不应当叫她伺候人,应当替她找一个正当的出路。
鲁  太太多夸奖她了。我倒是不愿意这孩子帮人。
繁  这一点我很明白。我知道你是个知书答礼的人,一见面,彼此都觉得性情是直爽的,所以我就不妨把请你来的原因现在跟你说一说。
鲁  (忍不住)太太,是不是我这小孩平时的举动有点叫人说闲话?
繁  (笑着,故为很肯定地说)不,不是。
 
[鲁贵由中门上。
 
贵  太太。
繁  什么事?
贵  克大夫已经来了,刚才汽车夫接来的,现时在小客厅等着呢。
繁  我有客。
贵  客?--老爷说请太太就去。
繁  我知道,你先去吧。
 
[鲁贵下。
 
繁  (向鲁妈)我先把我家里的情形说一说。第一我家里的女人很少。
鲁  是,太太。
繁  我一个人是个女人,两个少爷,一位老爷,除了一两个老妈子以外,其余用的都是男下人。
鲁  是,太太,我明白。
繁  四凤的年级很青,哦,她才十九岁,是不是?
鲁  不,十八。
繁  那就对了,我记得好像比我的孩子是大一岁的样子。这样年青的孩子,在外边做事,又生得很秀气的。
鲁  太太,如果四凤有不检点的地方,请您千万不要瞒我。
繁  不,不,(又笑了)她很好的。我只是说说这个情形。我自己有一个孩子,他才十七岁,--恐怕刚才你在花园见过--一个不十分懂事的孩子。
[鲁贵自书房门上。
贵  老爷催着太太去看病。
繁  没有人陪着克大夫么?
贵  王局长刚走,老爷自己在陪着呢。
鲁  太太,您先看去。我在这儿等着不要紧。
繁  不,我话还没有说完。(向鲁贵)你跟老爷说,说我没有病,我自己并没有要请医生来。
贵  是,太太。(但不走)
繁  (看鲁贵)你在干什么?
贵  我等太太还有什么旁的事情要吩咐。
繁  (忽然想起来)有,你跟老爷回完话之後,你出去叫一个电灯匠,刚才我听说花园藤萝架上的就电线落下来了,走电,叫他赶快收拾一下,不要电了人。
贵  是,太太。
 
[贵由中门下。
 
繁  (见鲁妈立起)鲁奶奶,你还是坐呀。哦,这屋子又闷起来啦。(走到窗户,把窗户打开,回来,坐)这些天我就看着我这孩子奇怪,谁知这两天,他忽然跟我说他很喜欢四凤。
鲁  什么?
繁  也许预备要帮助她学费,叫她上学。
鲁  太太,这是笑话。
繁  我这孩子还想四凤嫁给他。
鲁  太太,请您不必往下说,我都明白了。
繁  (追一步)四凤比我的孩子大,四凤又是很聪明的女孩子,这种情形--
鲁  (不喜欢繁漪的暧昧的口气)我的女儿,我总相信是个懂事,明白大体的孩子。我向来不愿意她到大公馆帮人,可是我信得过,我的女儿就帮这儿两年,她总不  会做出一点糊涂事的。
繁  鲁奶奶,我也知道四凤是个明白的孩子,不过有了这种不幸的情形,我的意思,是非常容易叫人发生误会的。
鲁  (叹气)今天我到这儿来是万没想到的事,回头我就预备把她带走,现在我就请太太准了她的长假。
繁  哦,哦,--如果你以为这样办好,我也觉得很妥当的,不过有一层,我怕,我的孩子有点傻气,他还是会找到你家里见四凤的。
鲁  您放心。我后悔得很,我不该把这个孩子一个人交给她的父亲管的,明天,我准离开此地,我会远远地带她走,不会见着周家的人。太太,我想现在带着我的女儿走。
繁  那么,也好。回头我叫帐房把工钱算出来。她自己的东西我可以派人送去,我有一箱子旧衣服,也可以带去,留着她以後在家里穿。
鲁  (自语)凤儿,我的可怜的孩子!(坐在沙发上,落泪)天哪。
繁  (走到鲁妈面前)不要伤心,鲁奶奶。如果钱上有什么问题,尽管到我这儿来,一定有办法。好好地带她回去,有你这样一个母亲教育她,自然比这儿好的。
 
[朴园由书房上。
 
朴  繁漪!(繁漪抬头。鲁妈站起,忙躲在一旁,神色大变,观察他。)你怎么还不去?
繁  (故意地)上哪儿?
朴  克大夫在等你,你不知道么?
繁  克大夫,谁是克大夫?
朴  跟你从前看病的克大夫。
繁  我的药喝够了,我不预备在喝了。
朴  那么你的病……
繁  我没有病。
朴  (忍耐)克大夫是我在德国的好朋友,对于妇科很有研究。你的神经有点失常,他一定治得好。
繁  谁说我的神经失常?你们为什么这样咒我?我没有病,我没有病,我告诉你,我没有病!
朴  (冷酷地)你当着人这样胡喊乱闹,你自己有病,偏偏要讳病忌医,不肯叫医生治,这不就是神经上的病态么?
繁  哼,我假若是有病,也不是医生治得好的。(向饭厅门走)
朴  (大声喊)站住!你上哪儿去?
繁  (不在意地)到楼上去。
朴  (命令地)你应当听话。
繁  (好像不明白地)哦!(停,不经意地打量他)你看你!(尖声笑两声)你简直叫我想笑。(轻蔑地笑)你忘了你自己是怎么样一个人啦!(又大笑,由饭厅跑下,重重地关上门。)
朴  来人!
 
[仆人上。
 
仆人  老爷!
朴  太太现在在楼上。你叫大少爷陪着克大夫到楼上去跟太太看病。
仆人  是,老爷。
朴  你告诉大少爷,太太现在神经病很重,叫他小心点,叫楼上老妈子好好地看着太太。
仆人  是,老爷。
朴  还有,叫大少爷告诉克大夫,说我有点累,不陪他了。
仆人  是,老爷。
 
[仆人下。朴园点着一枝吕宋烟,看见桌上的雨衣。
 
朴  (向鲁妈)这是太太找出来的雨衣吗?
鲁  (看着他)大概是的。
朴  (拿起看看)不对,不对,这都是新的。我要我的旧雨衣,你回头跟太太说。
鲁  嗯。
朴  (看她不走)你不知道这间房子底下人不准随便进来么?
鲁  (看着他)不知道,老爷。
朴  你是新来的下人?
鲁  不是的,我找我的女儿来的。
朴  你的女儿?
鲁  四凤是我的女儿。
朴  那你走错屋子了。
鲁  哦。--老爷没有事了?
朴  (指窗)窗户谁叫打开的?
鲁  哦。(很自然地走到窗户,关上窗户,慢慢地走向中门。)
朴  (看她关好窗门,忽然觉得她很奇怪)你站一站,(鲁妈停)你--你贵姓?
鲁  我姓鲁。
朴  姓鲁。你的口音不像北方人。
鲁  对了,我不是,我是江苏的。
朴  你好像有点无锡口音。
鲁  我自小就在无锡长大的。
朴  (沉思)无锡?嗯,无锡(忽而)你在无锡是什么时候?
鲁  光绪二十年,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。
朴  哦,三十年前你在无锡?
鲁  是的,三十多年前呢,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。
朴  (沉思)三十多年前,是的,很远啦,我想想,我大概是二十多岁的时候。那时候我还在无锡呢。
鲁  老爷是那个地方的人?
朴  嗯,(沉吟)无锡是个好地方。
鲁  哦,好地方。
朴  你三十年前在无锡么?
鲁  是,老爷。
朴  三十年前,在无锡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--
鲁  哦。
朴  你知道么?
鲁  也许记得,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哪一件?
朴  哦,很远的,提起来大家都忘了。
鲁  说不定,也许记得的。
朴  我问过许多那个时候到过无锡的人,我想打听打听。可是呢个时候在无锡的人,到现在不是老了就是死了,活着的多半是不知道的,或者忘了。
鲁  如若老爷想打听的话,无论什么事,无锡那边我还有认识的人,虽然许久不通音信,托他们打听点事情总还可以的。
朴  我派人到无锡打听过。--不过也许凑巧你会知道。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家姓梅的。
鲁  姓梅的?
朴  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,很贤慧,也很规矩,有一天夜里,忽然地投水死了,后来,后来,--你知道么?
鲁  不敢说。
朴  哦。
鲁  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姑娘姓梅的。
朴  哦?你说说看。
鲁  可是她不是小姐,她也不贤慧,并且听说是不大规矩的。
朴  也许,也许你弄错了,不过你不妨说说看。
鲁  这个梅姑娘倒是有一天晚上跳的河,可是不是一个,她手里抱着一个刚生下三天的男孩。听人说她生前是不规矩的。
朴  (苦痛)哦!
鲁  这是个下等人,不很守本分的。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不清白,生了两个儿子。生了第二个,才过三天,忽然周少爷不要了她,大孩子就放在周公馆,刚生的孩子抱在怀里,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。
朴  (汗涔涔地)哦。
鲁  她不是小姐,她是无锡周公馆梅妈的女儿,她叫侍萍。
朴  (抬起头来)你姓什么?
鲁  我姓鲁,老爷。
朴  (喘出一口气,沉思地)侍萍,侍萍,对了。这个女孩子的尸首,说是有一个穷人见着埋了。你可以打听得她的坟在哪儿么?
鲁  老爷问这些闲事干什么?
朴  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。
鲁  亲戚?
朴  嗯,--我们想把她的坟墓修一修。
鲁  哦--那用不着了。
朴  怎么?
鲁  这个人现在还活着。
朴  (惊愕)什么?
鲁  她没有死。
朴  她还在?不会吧?我看见她河边上的衣服,里面有她的绝命书。
鲁  不过她被一个慈善的人救活了。
朴  哦,救活啦?
鲁  以後无锡的人是没见着她,以为她那夜晚死了。
朴  那么,她呢?
鲁  一个人在外乡活着。
朴  那个小孩呢?
鲁  也活着。
朴  (忽然立起)你是谁?
鲁  我是这儿四凤的妈,老爷。
朴  哦。
鲁  她现在老了,嫁给一个下等人,又生了个女孩,境况很不好。
朴 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?
鲁  我前几天还见着她!
朴  什么?她就在这儿?此地?
鲁  嗯,就在此地。
朴  哦!
鲁  老爷,你想见一见她么?
朴  不,不,谢谢你。
鲁  她的命很苦。离开了周家,周家少爷就娶了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。她一个单身人,无亲无故,带着一个孩子在外乡什么事都做,讨饭,缝衣服,当老妈,在学校里伺候人。
朴  她为什么不再找到周家?
鲁  大概她是不愿意吧?为着她自己的孩子,她嫁过两次。
朴  以後她又嫁过两次?
鲁  嗯,都是很下等的人。她遇人都很不如意,老爷想帮一帮她么?
朴  好,你先下去。让我想一想。
鲁  老爷,没有事了?(望着朴园,眼泪要涌出)老爷,您那雨衣,我怎么说?
朴  你去告诉四凤,叫她把我樟木箱子里那件旧雨衣拿出来,顺便把那箱子里的几件旧衬衣也捡出来。
鲁  旧衬衣?
朴  你告诉她在我那顶老的箱子里,纺绸的衬衣,没有领子的。
鲁  老爷那种纺绸衬衣不是一共有五件?您要哪一件?
朴  要哪一件?
鲁  不是有一件,在右袖襟上有个烧破的窟窿,后来用丝线绣成一朵梅花补上的?还有一件,--
朴  (惊愕)梅花?
鲁  还有一件绸衬衣,左袖襟也绣着一朵梅花,旁边还绣着一个萍字。还有一件,--
朴  (徐徐立起)哦,你,你,你是--
鲁  我是从前伺候过老爷的下人。
朴  哦,侍萍!(低声)怎么,是你?
鲁  你自然想不到,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。
朴  你--侍萍?(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,又望鲁妈。)
鲁  朴园,你找侍萍么?侍萍在这儿。
朴  (忽然严厉地)你来干什么?
鲁  不是我要来的。
朴  谁指使你来的?
鲁  (悲愤)命!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。
朴  (冷冷地)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。
鲁  (愤怨)我没有找你,我没有找你,我以为你早死了。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,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。
朴  你可以冷静点。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,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,这么大年级,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。
鲁  哭?哼,我的眼泪早哭干了,我没有委屈,我有的是恨,是悔,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自己受的苦。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!三十年前,过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,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,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,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。
朴  从前的恩怨,  过了几十年,又何必再提呢?
鲁  那是因为周大少爷一帆风顺,现在也是社会上的好人物。可是自从我被你们家赶出来以後,我没有死成,我把我的母亲可给气死了,我亲生的两个孩子你们家里逼着我留在你们家里。
朴  你的第二个孩子你不是已经抱走了么?
鲁  那是你们老太太看着孩子快死了,才叫我抱走的。(自语)哦,天哪,我觉得我像在做梦。
朴  我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起来吧。
鲁  我要提,我要提,我闷了三十年了!你结了婚,就搬了家,我以为这一辈子也见不着你了;谁知道我自己的孩子个个命定要跑到周家来,又做我从前在你们家做过的事。
朴  怪不得四凤这样像你。
鲁  我伺候你,我的孩子再伺候你生的少爷们。这是我的报应,我的报应。
朴  你静一静。把脑子放清醒点。你不要以为我的心是死了,你以为一个人做了一件于心不忍的是就会忘了么?你看这些家俱都是你从前顶喜欢的动向,多少年我总是留着,为着纪念你。
鲁  (低头)哦。
朴  你的生日--四月十八--每年我总记得。一切都照着你是正式嫁过周家的人看,甚至于你因为生萍儿,受了病,总要关窗户,这些习惯我都保留着,为的是不忘你,祢补我
的罪过。
鲁  (叹一口气)现在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,这些傻话请你不必说了。
朴  那更好了。那么我见可以明明白白地谈一谈。
鲁  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谈的。
朴  话很多。我看你的性情好像没有大改,--鲁贵像是个很不老实的人。
鲁  你不明白。他永远不会知道的。
朴  那双方面都好。再有,我要问你的,你自己带走的儿子在哪儿?
鲁  他在你的矿上做工。
朴  我问,他现在在哪儿?
鲁  就在门房等着见你呢。
朴  什么?鲁大海?他!我的儿子?
鲁  他的脚趾头因为你的不小心,现在还是少一个的。
朴  (冷笑)这么说,我自己的骨肉在矿上鼓励罢工,反对我!
鲁  他跟你现在完完全全是两样的人。
朴  (沉静)他还是我的儿子。
鲁  你不要以为他还会认你做父亲。
朴  (忽然)好!痛痛快快地!你现在要多少钱吧?
鲁  什么?
朴  留着你养老。
鲁  (苦笑)哼,你还以为我是故意来敲诈你,才来的么?
朴  也好,我们暂且不提这一层。那么,我先说我的意思。你听着,鲁贵我现在要辞退的,四凤也要回家。不过--
鲁  你不要怕,你以为我会用这种关系来敲诈你么?你放心,我不会的。大后天我就会带四凤回到我原来的地方。这是一场梦,这地方我绝对不会再住下去。
朴  好得很,那么一切路费,用费,都归我担负。
鲁  什么?
朴  这于我的心也安一点。
鲁  你?(笑)三十年我一个人都过了,现在我反而要你的钱?
朴  好,好,好,那么你现在要什么?
鲁  (停一停)我,我要点东西。
朴  什么?说吧?
鲁  (泪满眼)我--我只要见见我的萍儿。
朴  你想见他?
鲁  嗯,他在哪儿?
朴  他现在在楼上陪着他的母亲看病。我叫他,他就可以下来见你。不过是--
鲁  不过是什么?
朴  他很大了。
鲁  (追忆)他大概是二十八了吧?我记得他比大海只大一岁。
朴  并且他以为他母亲早就死了的。
鲁  哦,你以为我会哭哭啼啼地叫他认母亲么?我不会那么傻的。我难道不知道这样的母亲只给自己的儿子丢人么?我明白他的地位,他的教育,不容他承认这样的母亲。这些年我也学乖了,我只想看看他,他究竟是我生的孩子。你不要怕,我就是告诉他,白白地增加他的烦恼,他自己也不愿意认我的。
朴  那么,我们就这样解决了。我叫他下来,你看一看他,以後鲁家的人永远不许再到周家来。
鲁  好,希望这一生不至于再见你。
朴  (由衣内取出皮夹的支票签好)很好,这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,你可以先拿去用。算是拟补我一点罪过。
鲁  (接过支票)谢谢你。(慢慢撕碎支票)
朴  侍萍。
鲁  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那钱就算得清的。
朴  可是你--
 
[外面争吵声。鲁大海的声音:"放开我,我要进去。"三四个男仆声:"不成  ,不成,老爷睡觉呢。"门外有男仆等与大海的挣扎声。
 
朴  (走至中门)来人!(仆人由中门进)谁在吵?
仆人  就是那个工人鲁大海!他不讲理,非见老爷不可。
朴  哦。(沉吟)那你叫他进来吧。等一等,叫人到楼上请大少爷下楼,我有话问他。
仆人  是,老爷。
 
[仆人由中门下。
 
朴  (向鲁妈)侍萍,你不要太固执。这一点钱你不收下,将来你会后悔的。
鲁  (望着他,一句话也不说。)
 
[仆人领着大海进,大海站在左边,三四仆人立一旁。
 
大  (见鲁妈)妈,您还在这儿?
朴  (打量鲁大海)你叫什么名字?
大  (大笑)董事长,您不要向我摆架子,您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?
朴  你?我只知道你是罢工闹得最凶的工人代表。
大  对了,一点儿也不错,所以才来拜望拜望您。
朴  你有什么事吧?
大  董事长当然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。
朴  (摇头)我不知道。
大  我们老远从矿上来,今天我又在您府上大门房里从早上六点钟一直等到现在,我就是要问问董事长,对于我么工人的条件,究竟是允许不允许?
朴  哦,那么--那么,那三个代表呢?
大  我跟你说吧,他们现在正在联络旁的工会呢。
朴  哦,--他们没告诉旁的事情么?
大  告诉不告诉于你没有关系。--我问你,你的意思,忽而软,忽而硬,究竟是怎么回子?
 
[周萍由饭厅上,见有人,即想退回。
 
朴  (看萍)不要走,萍儿!(视鲁妈,鲁妈知萍为其子,眼泪汪汪地望着他。)
萍  是,爸爸。
朴  (指身侧)萍儿,你站在这儿。(向大海)你这么只凭意气是不能交涉事情的。
大  哼,你们的手段,我都明白。你们这样拖延时候不就是想去花钱收买少数不要脸的败类,暂时把我们骗在这儿。
朴  你的见地也不是没有道理。
大  可是你完全错了。我们这次罢工是有团结的,有组织的。我们代表这次来并不是来求你们。你听清楚,不求你们。你们允许就允许;不允许,我们一直罢工到底,我们知道你们不到两个月整个地就要关门的。
朴  你以为你们那些代表们,那些领袖们都可靠吗?
大  至少比你们只认识洋钱的结合要可靠得多。
朴  那么我给你一件东西看。
 
[朴园在桌上找电报,仆人递给他;此时周冲偷偷由左书房进,在旁偷听。
 
朴  (给大海电报)这是昨天从矿上来的电报。
大  (拿过去看)什么?他们又上工了。(放下电报)不会,不会。
朴  矿上的工人已经在昨天早上复工,你当代表的反而不知道么?
大  (惊,怒)怎么矿上警察开枪打死三十个工人就白打了么?(又看电报,忽然笑起来)哼,这是假的。你们自己假作的电报来离间我们的。(笑)哼,你们这种卑鄙无赖的行为!
萍  (忍不住)你是谁?敢在这儿胡说?
朴  萍儿!没有你的话。(低声向大海)你就这样相信你那同来的代表么?
大  你不用多说,我明白你这些话的用意。
朴  好,那我把那复工的合同给你瞧瞧。
大  (笑)你不要骗小孩子,复工的合同没有我们代表的签字是不生效力的。
朴  哦,(向仆)合同!(仆由桌上拿合同递他)你看,这是他们三个人签字的合同。
大  (看合同)什么?(慢慢地,低声)他们三个人签了字。他们怎么会不告诉我就签了字呢?他们就这样把我不理啦?
朴  对了,傻小子,没有经验只会胡喊是不成的。
大  那三个代表呢?
朴  昨天晚车就回去了。
大  (如梦初醒)他们三个就骗了我了,这三个没有骨头的东西,他们就把矿上的工人们卖了。哼,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董事长,你们的钱这次又灵了。
萍  (怒)你混帐!
朴  不许多说话。(回头向大海)鲁大海,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说话--矿上已经把你开除了。
大  开除了?
冲  爸爸,这是不公平的。
朴  (向冲)你少多嘴,出去!(冲由中门走下)
大  哦,好,好,(切齿)你的手段我早就领教过,只要你能弄钱,你什么都做得出来。
你叫警察杀了矿上许多工人,你还--
朴  你胡说!
鲁  (至大海前)别说了,走吧。
大  哼,你的来历我都知道,你从前在哈尔滨包修江桥,故意在叫江堤出险--
朴  (低声)下去!
 
[仆人等啦他,说"走!走!"
 
大  (对仆人)你们这些混帐东西,放开我。我要说,你故意淹死了二千二百个小工,每一个小工的性命你扣三百块钱!姓周的,你发的是绝子绝孙的昧心财!你现在还--
萍  (忍不住气,走到大海面前,重重地大他两个嘴巴。)你这种混帐东西!(大海立刻要还手,倒是被周宅的仆人们拉住。)打他。
大  (向萍高声)你,你(正要骂,仆人一起打大海。大海头流血。鲁妈哭喊着护大海。  )
朴  (厉声)不要打人!(仆人们停止打大海,仍拉着大海的手。)
大  放开我,你们这一群强盗!
萍  (向仆人)把他拉下去。
鲁  (大哭起来)哦,这真是一群强盗!(走至萍前,抽咽)你是萍,--凭,--凭什么打我的儿子?
萍  你是谁?
鲁  我是你的--你打的这个人的妈。
大  妈,别理这东西,您小心吃了他们的亏。
鲁  (呆呆地看着萍的脸,忽而又大哭起来)大海,走吧,我们走吧。(抱着大海受伤的头哭。)
萍  (过意不去地)父亲。
朴  你太鲁莽了。
萍  可是这个人不应该乱侮辱父亲的名誉啊。
 
[半晌。
 
朴  克大夫给你母亲看过了么?
萍  看完了,没有什么。
朴  哦,(沉吟,忽然)来人!
 
[仆人由中门上。
 
朴  你告诉太太,叫她把鲁贵跟四凤的工钱算清楚,我已经把他们辞了。
仆人  是,老爷。
萍  怎么?他们两个怎么样了?
朴  你不知道刚才这个工人也姓鲁,他就是四凤的哥哥么?
萍  哦,这个人就是四凤的哥哥?不过,爸爸--
朴  (向下人)跟太太说,叫帐房跟鲁贵同四凤多算两个月的工钱,叫他们今天就去。去吧。
 
[仆人由饭厅下。
 
萍  爸爸,不过四凤同鲁贵在家里都很好。很忠诚的。
朴  哦,(呵欠)我很累了。我预备到书房歇一下。你叫他们送一碗浓一点的普洱茶来。
萍  是,爸爸。
 
[朴园由书房下。
 
萍  (叹一口气)嗨!(急由中门下,冲适由中门上。)
冲  (着急地)哥哥,四凤呢?
萍  我不知道。
冲  是父亲要辞退四凤么?
萍  嗯,还有鲁贵。
冲  即使她的哥哥得罪了父亲,我们不是把人家打了么?为什么欺负这么一个女孩子干什么?
萍  你可问父亲去。
冲  这太不讲理了。
萍  我也这样想。
冲  父亲在哪儿?
萍  在书房里。
 
[冲走至书房,萍在屋里踱来踱去。四凤由中门走进,颜色苍白,泪还垂在眼角。
 
萍  (忙走至四凤前)四凤,我对不起你,我实在不认识他。
四  (用手摇一摇,满腹说不出的话。)
萍  可是你哥哥也不应该那样乱说话。
四  不必提了,错得很。(即向饭厅去)
萍  你干什么去?
四  我收拾我自己的东西去。再见吧,明天你走,我怕不能见你了。
萍  不,你不要去。(拦住她)
四  不,不,你放开我。你不知道我们已经叫你们辞了么?
萍  (难过)凤,你--你饶恕我么?
四  不,你不要这样。我并不怨你,我知道早晚是有这么一天的,不过,今天晚上你千万不要来找我。
萍  可是,以後呢?
四  那--再说吧!
萍  不,四凤,我要见你,今天晚上,我一定要见你,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。四凤,你…  …
四  不,无论如何,你不要来。
萍  那你想旁的法子来见我。
四  没有旁的法子。你难道看不出这是什么情形么?
萍  要这样,我是一定要来的。
四  不,不,你不要胡闹,你千万不……
 
[繁漪由饭厅上。
 
四  哦,太太。
繁  你们在那而啊!(向四凤)等一回,你的父亲叫电灯匠就回来。什么东西,我可以交给他带回去。也许我派人跟你送去--你家住在什么地方?
四  杏花巷十号。
繁  你不要难过,没事可以常来找我。送你的衣服,我回头叫人送到你那里去。是杏花巷十号吧?
四  是,谢谢太太。
 
[鲁妈在外面叫"四凤!四凤!"
 
四  妈,我在这儿。
 
[鲁妈由中门上。
 
鲁  四凤,收拾收拾零碎的东西,我们先走吧。快下大雨了。
 
[风声,雷声渐起。
 
四  是,妈妈。
鲁  (向繁漪)太太,我们走了。(向四凤)四凤,你跟太太谢谢。
四  (向太太请安)太太,谢谢!(含着眼泪看萍,萍缓缓地转过头去。)
 
[鲁妈与四凤由中门下,风雷声更大。
 
繁  萍,你刚才同四凤说的什么?
萍  你没有权利问。
繁  萍,你不要以为她会了解你。
萍  这是什么意思?
繁  你不要再骗我,我问你,你说要到哪儿去?
萍  用不着你问。请你自己放尊重一点。
繁  你说,你今天晚上预备上哪儿去?
萍  我--(突然)我找她。你怎么样?
繁  (恫吓地)你知道她是谁,你是谁么?
萍  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现在真喜欢她,她也喜欢我。过去这些日子,我知道你早明白的很,现在你既然愿意说破,我当然不必瞒你。
繁  你受过这样高等教育的人现在同这么一个底下人的女儿,这是一个下等女人--
萍  (爆烈)你胡说!你不配说她下等,你不配,她不像你,她--
繁  (冷笑)小心,小心!你不要把一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,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。
萍  我已经打算好了。
繁  好,你去吧!小心,现在(望窗外,自语,暗示着恶兆地)风暴就要起来了!
萍  (领悟地)谢谢你,我知道。
 
[朴园由书房上。
 
朴  你们在这儿说什么?
萍  我正跟母亲说刚才的事呢。
朴  他们走了么?
繁  走了。
朴  繁漪,冲儿又叫我说哭了,你叫他出来,安慰安慰他。
繁  (走到书房门口)冲儿!冲儿!(不听见里面答应的声音,便走进去。)
[外面风雷声大作。
朴  (走到窗前望外面,风声甚烈,花盆落地大碎的声音。)萍儿,花盆叫大风吹倒了,
你叫下人快把这窗关上。大概是暴风雨就要下来了。
萍  是,爸爸!(由中门下)
 
[朴园站在窗前,望着外面的闪电。
 
幕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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