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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前位置:首页 > 财主底儿女们 > 财主底儿女们_路翎_小说全文在线阅读 上部 第十三章(1)
从春天到冬天,有无数的事件刺激着南京底人们。汪精卫被刺,藏本失迹。燕子矶的日本军舰褫下了炮衣,人们传说:除了教导总队以外,南京没有军队。南京底市民们在兴奋和恐惧中生活着,在谣言中生活着,他们模糊地感觉到,城里和郊外,是在秘密地进行着军事的工程,因为各个险要的地方:雨花台、台城、紫金山……都封锁了。而在京沪线和苏嘉线,是建筑着所谓兴登堡防线。侵略者底铁骑迫近来了。
 
在上海、广州、北平,掀起了学生运动底怒潮:青年们要求政府领导抗日。
 
在这种巨大的兴奋里,冬天,蒋少祖离开了他底工作,到苏州来结束他底私人事务,这种紧张使他感到有清醒的必要自身的原因,而无须依赖别的东西而存在。否定了超自然的,使他感到,划时代的伟大的事件即将到来,他应该找一个时间沉思一下,并且结束私人的事务。苏州底房契在他底手里,诉讼现在已不再妨碍这个房子底出卖,同时苏州有人愿意出相当的价钱买它。他觉得假若这个机会错过了,便又要延岩下去并且可能发生新的纠葛。于是腊月中旬他和陈景惠到苏州来。
 
到苏州的时候,他觉得奇异:为什么他恰恰在这个时候,在这个全中国都冒着烟的热烈的“前夜”和落着雪的严寒的冬天来苏州。但他想,暂时地离开那热烈而烦扰的一切,在落雪的古城里走着,清醒地意识着生命底自由,是快乐的。
 
他抱着小孩在雪里走出车站,意识到这个世界没有辜负他,他也没有辜负这个世界,心里有大的恬适。
 
陈景惠,穿着灰色的冬季的短大衣和男子的皮靴,手插在衣袋里,快乐地在雪里踏着;听着那种清醒的声音,有严肃的鲍威尔(BrunoBauer,1809—1882)德国哲学家,青年,感动的表情。
 
“我觉得满足,现在最好!”她带着这种表情说。“是的!”蒋少祖回答。“你看那边,雪盖没了一切……”停了一下,他加上说。
 
发现陈景惠所想、所感到的,正是自己所想、所感到的,蒋少祖感动了。他们觉得现在最好,因为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,而他们两个人,又是这样的和谐。这是多时未曾有过的。因此那种新婚,那种蜜月,特别宽容地,又来到这对夫妇当中,颁给犒赏了——但他们都带着大的严肃,因为他们已经饱经风霜,明白人世;他们明白这些东西是不能轻易触动的。
 
他们在旅馆里住下来,然后出去找人接洽。下午,由介绍人领着,那个买主到旅馆里来了。
 
这个买主进来的时候,蒋少祖正躺在藤椅里看报,一面地考虑着自己底渴望故居的忧郁的心情。门被推开,蒋少祖放下报纸,吃惊了——他决未料到,要买这一座有名的房子的,是一个面孔呆涩的,穿得臃肿而破旧的乡下老头子。
 
介绍人认识蒋少祖,走进房,问了一句报纸上有什么消息,拿出一种小城里的人们对都会的人们的恭敬态度来,轻轻地坐下。但那个老头子,鼻涕挂在胡须上,却在门前站着。这个老头子,手抄在棉背心里,如人们在讽刺中国的漫画里常看见的,以一种呆钝的,不放心的眼光看了一下房内。从他底笨重的钉鞋上,雪和泥溶在一起,在地毡上淌着。“进来……”介绍人,以一种命令的态度说。
 
陈景惠坐在炭火旁,怀疑地,恼怒地看着这个不敬的老头。
 
“是……蒋家二公子?”老头狐疑地走进房来,问。“你底房子,我们家儿子要买。……是不是你做主?”他直率地问,没有坐下来。
 
“我们底房子!”陈景惠生气地回答。
 
她看了蒋少祖一眼,然后,有一种为干练的妇女们所有的谦逊的、快活的表情出现在她底画着假的眉毛的脸上。她站起来,倒茶,并且请老头坐下。
 
“上海人,多么能干啊!”那个穿着马褂的年青的介绍人底羡慕的表情说。
 
“这里的天气,冷得多哪!”陈景惠向介绍人说,笑着。“我刚才还以为他不是的……真料不到!”她说,看了老头一眼。那种活泼的精力流露在她底姿态上。
 
但老头,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似的,旁若无人地坐着不动。
 
陈景惠从皮夹里取出文契来——在她丈夫底事业上,她已站到一个重要的位置了。
 
“你看看。”她笑着递给老头,然后她拨火。
 
陈景惠,穿着精致的、绿色的拖鞋,在这个温暖的房间里非常自在地走动着,好像鱼在春季的水里;又取了什么,向着少祖低语着。蒋少祖严肃地点了头,然后拿起报纸来,遮住脸。
 
老头,在抓住文契的时候,眼睛发亮。并且手腕颤抖。他把纸张展开来,举到鼻子上面,看着,喉咙里发出感动的声音来。人们会觉得,他是抓住了一个王国。
 
陈景惠,好像这样的看法正是她所欢喜的,站在火旁,贤良地笑着。
 
看完文契,老头向蒋少祖投了一道感叹的、谴责的、锐利的目光。
 
“不肖的子孙呀!”这个目光说。
 
“是哇,是哇!……蒋捷三!”老头说,但即刻露出冷淡的表情来,左手抄进棉背心,看着火。
 
“要不要去看一看房子!”陈景惠笑着问。
 
“啊!啊!不要,用不着!早就看过……”老头着急地说,并且突然地涨红了脸。
 
于是老头就固执地盯着那个年青的介绍人,要他先开口。蒋少祖知道,这个介绍人,是一个一直在教私塾的,抽大烟的家伙,而这个冷酷的老头,则曾经是他底亡父底奴仆。蒋少祖记得有一次,他底亡父曾经在大厅里痛骂这个老头。因为他贪财、愚笨、在事务上做骗。蒋少祖时刻记起来,他底亡父曾经咆哮着向这个老头说:“各人底命是前生注定的!”把他赶了出去。想起了这个,并且想到了老头进门时所说的话——“我们家儿子要买!”——蒋少祖就非常地忧郁了。他目前并不需要钱,但他又怕房产会再起纠纷;他不知应该怎样才好。他忧郁地沉思着,同时老头已经和陈景惠开始谈判了。
 
老头所出的价钱是无可非议的。不过,在七千块钱的零头上,陈景惠和老头发生了争论。争论到最后,老头说,他是还记着“老太爷”的,因此还愿意再加一千。陈景惠想说什么,但没有能说出来;她脸红了,因为屈辱和愤怒,她流下了眼泪。
 
“你是买给你底儿子的吧!”蒋少祖丢了报纸,愤怒地,看着老头。
 
“岂敢,岂敢!”老头说,卑贱地笑着,并且欠着腰站了起来。
 
“我们蒋家从来不懂得零头,要么是整数,要么就拉倒!”蒋少祖说,愤怒得颤抖着,重新拿起报纸来。
 
于是,在蒋少祖底这种高傲下,老头就屈服了。老头和介绍人出去以后,蒋少祖就丢下报纸,看着窗户。老头底屈服使他快乐,但同时他心里又非常的痛苦。
 
陈景惠谨慎地沉默着,走到窗边。已经黄昏了,院子里,山茶花红着,雪花密密地、沉重地飘落着。
 
“少祖,雪下大了。”陈景惠说。
 
“少祖……风雪夜归人啊!”她说,感动地笑着。“是的!”蒋少祖说,站了起来。“为什么要做一个现代人?为什么要做一个中国人?”他说,走到壁前。
 
早晨,在一尺多厚的积雪里,在寒冷的西北风里,蒋少祖夫妇走进了他们底已经出卖了的、荒凉的家园。大门已经堵死了,台阶上积着雪。于是他们绕到后面去。旁门半掩着,蒋少祖轻轻地推开来,走了进去。他注意到门上的新补的木料;显然的,在这里,人类仍然生活着。
 
走进门,看不见路,站在雪里,蒋少祖夫妇接触到一个荒凉的、纯洁的、寂静的世界。近处,坍倒的仆役们底厨房的左边,一株山茶在白雪里崛起,放开着娇美的红花。靠近姨姨底楼房,站立着蒙雪的梅树,花开放着。楼房后面,假山石全部都埋在雪里——在各处,有黑色的、赤裸的、枯零的树木站立着。西北风在庭园里吹出一种凄凉的、怨怒的声音来。挂着枯叶的枯树在颤抖。一只孤独的麻雀,叫出了焦急的、哀怜的声音,在雪上飞着。
 
看见了这一切,蒋少祖便相信了这一切,当往昔的、儿时的图景在他心里闪耀起来的那个瞬间,他露出了那种严肃的、神圣的、英勇的态度,站立着。蒋少祖好久不能有思想,并且不能知觉,在他底心里此刻是有着怎样的感情,但他相信,他此刻的内心底一切是他过去所未曾有过的,并且是他一生中最好的。那种深沉的、反抗一切人生批评家底意见,但又服从目前的世界和命运的,丰富的表情,出现在他底脸上。
 
在过于年轻的时日,人们是常常玩忽而不敬的,因为人生是奢侈地陈列在他们底面前。但饱经心灵底忧患后,人们遇到了一种东西,立刻就觉得这种东西是过去所失去的——唱着輓歌——是将来所没有的——这个世界是充满了过错——是自己正在找寻的,而且,是启发正直的忏悔,衡量人格的。好像是,必须在凝视了这种东西,站在这种东西面前衡量了自己之后,人们才能有力量在罪恶和怯懦中重新站起来,在世界上行走。
 
“我相信,任何高贵的人,在遇到这个时,也是这样!”蒋少祖想。
 
陈景惠,睁大了惊异的、不安的眼睛,抱着小孩,望着面前的一切。无数代的中国人底命运,是在这一切里展现出来的。小孩,因肃静和寒冷而紧张,惊异地看着楼房。那上面,两扇玻璃窗斜斜地挂在窗柱上,它们底上面的一半盖着雪。
 
蒋少祖谨慎地用手杖探路,向楼房走去。他回顾他所踏出的,清晰的脚印。他注意到,在他底身边,有一棵倾倒了的树:当他经过的时候,这棵树底一根枝条轻悄地、但强韧地从雪里弹了起来,于是,泥土和草根底气息散播在空气中。
 
而在树底右边,有小的、凌乱的足印通到楼房里,显然是两个赤脚的小孩底足迹。
 
“哪里来的小孩呢?”蒋少祖想,“但是我把它卖了!不过过去的一切,是无可卖的,而在我心里,是正当的。幸而我来了,否则将是多么大的损失!……是的,那些松树更高,没有人动它们,但是将来会不会还存在呢?一根枝子弹起来,从雪里弹起来,虽然树倒了,枝条却弹起来,这就是生活,没有任何道德标准能够衡量我!但在这里,有一个衡量——而这种理性,是我底最好的,也是仅有的财产,经过罪恶、欺凌、偏见……无论怎样,我现在是多么安静!”他想。他看见,从侧面的楼房底敞开的门里,跑出了两个穷苦的、赤脚的小孩。他们每个在腋下挟着一些破烂的木板。显然,他们是检了这些,回去烧火的。
 
看见蒋少祖夫妇,小孩们有恐惧的表情,站住不动了。蒋少祖看着他们皱起了眉头,因为他们打断了他底思想,并且给他显示了他所不乐意的他自己底不幸,和别人底不幸。他向楼房走去,于是,有一种深沉的忧郁来袭击他,使他忘记了小孩。他预料着他将要在楼房里看见什么,预料着大量的不幸将要使他惊愕而悲痛。但看见,才是现实,他向楼房走去。这个楼房,是曾经整天地充满着一个女人底哭声的。“到这里来的,一切希望都要放弃!”蒋少祖对自己说。但他所想的并不是他底真实。因为,在他底前面,是有着煊赫的道路……
 
两个小孩,看见他向门内走,便疾速地在雪上飞奔起来,逃开了。
 
“这就是蒋家!”他走进门,站住了。他观看着,惊异起来了,因为,除了左边一间房里堆着破烂的家器和木板外,其余的房间和他们所站立的中堂,是并不怎么肮脏的,显然几天前还有人打扫过。家具是没有了。但在楼梯口的墙壁旁,却有一张旧的椅子,上面放着两棵白菜。蒋少祖想起了冯家贵,不安起来。
 
“怎么他住在这边呢?不会的!但是小孩怎么不把白菜偷去?这个老人他在哪里?怎么生活的?”他想。他走到右边房门口,张望了一下,站了下来。
 
“少祖,没有人!”陈景惠惊异地说。
 
蒋少祖看着她,因为感到,在她底声音之后,有一种他所从未经历过的寂静在周围降落了下来。随即他屏息地向楼梯走去。他拿起一棵白菜来看了一看,皱着眉走上了楼梯。“是了,一定的!但是他怎样生活的?怎么不知道有人偷东西?”他想,觉得像嗅到了一种气味:冯家贵底气味和人底生活底温暖而腐蚀的气味——然而,有一种寒冷,使他底背脊战栗。
 
当他升到了弯屈而雕花,但污黑了的栏杆旁边时,通过栏杆,他看见了在烟黑的墙壁旁有一个小的炉灶,而地上有灰烬和烧了一半的、焦黑的柴。显然老人住在这里,在这里煮食物的。他走上去,回头看了一眼陈景惠,走向炉灶。他发现,在炉灶后面,有一口破了边的小铁锅,里面剩着一点水。
 
不自觉地,由于内心底声音,他低声地唤了冯家贵底名子,——像他小时候,在冤屈的时候总这么唤的。
 
他走上前去,怀着敬畏和恐惧——他很少对别人的生活有这种感情——轻轻地推开了房门。
 
房里,除了一张旧床以外,没有别的家器。冯家贵——老年的、苍白的、严峻的冯家贵躺在床上,盖着可怜的破棉絮;棉絮有一半落在地上。在地板中央,放着蒋家底打了补丁的、红字的大灯笼。从糊着纸的窗户,那种白色的、纯洁的、寒冷的光明透了进来。
 
蒋少祖走到床前,弯腰拉起地上的棉絮,但即刻站直,他发现——冯家贵死了。
 
冯家贵,苍白地、严峻地躺在纯洁、寒冷、而透明的白光里,显然死去不久,因为在床边的地板上,还放着一碗水。而且,蒋少祖觉得那种人底生活底腐蚀而温暖的气味仍然留在空气中。
 
冯家贵是冷峻、严厉。然而有安宁,所以蒋少祖看着他,觉得他是活着。陈景惠走到门边,看见了蒋少祖底姿势,耽心小孩,立刻避开了。大的沉寂降临了。蒋少祖内心寂静着。于是,好像恰恰是在等待着他似的,他觉得生活底腐蚀而温暖的气味散去了,冷的、死亡的气息从冯家贵发散了出来。“二少爷,你到底来了,我一生毫无遗憾,我去了!”蒋少祖觉得冯家贵这样说。
 
怀着敬畏,蒋少祖轻轻她掀起破棉絮来。他看见冯家贵是整齐地穿着破烂的棉袄和棉裤,并且脚上有鞋子。显然的,老人是穿好了衣服才离开的。
 
蒋少祖底脸灰白,战栗,他觉得这种死寂是可怕的,并且觉得,在这个人间,他是孤零了,而孤零,特别是死寂无声——这种死寂把他也吞没——是可怕的,于是哭出了灼痛的、短促的声音来。
 
他抑住了哭声,猛力抬头,觉得周围改变了,觉得周围有了生活的、温暖的、进取的气息。
 
“我信仰理性!”他抬起脸来小声说。
 
“那么,冯家贵,我底父亲,让我埋葬你!我不愿再说别的,也不愿再想别的,因为在你底面前,我不敢虚伪!”
 
冯家贵苍白地、严峻地、安宁地躺着——他底死亡像他底生活一样简单。
 
“我埋葬了他!”黄昏时,蒋少祖离开了冯家贵底坟墓,想。掘墓的工人们已经离去了。遵照着列祖列宗底意志,蒋少祖是买了纸钱和鞭炮,自己提在手里,送冯家贵到山边来的。现在,纸钱还在冒烟。在积雪上散布着黑色的斑点。新的坟墓,黑色的土丘,在纯白的积雪里崛起着。坟墓后面,是盖着雪的矮的野枣树和蛮横的荆棘丛。
 
蒋少祖沉静地、阴郁地、看着棺材落下土坑,从工人手里拿过锄头来,第一个推土到坑里去……。工人离开以后,他在雪地上站着,看着身边的坟墓。这个坟墓是没有墓碑的。在他底两边,展开着雪的旷野,在他前面,房屋密集的、蒙雪的苏州城开始点上了灯火。
 
旷野底各处,有沼泽在闪光,有烟雾在凝聚,有庄院在冒烟。在左边,是运河支流底灰黄色的细线,春季和夏季,是可以看见远航来船底风帆的。更远的地方,和阴沉的天宇相接,看得见太湖底灰色的水线。
 
苏州城底灯火,在渐浓的黑暗里,明亮起来,并且繁密起来,白色的微光映在低空里了。站在荒凉里,任何人类村落底灯火,是给予温暖、凄凉、和安慰的。人们在初恋里,就经历到这种渴慕的感情。
 
蒋少祖,手插在衣袋里,在坟墓底近旁站立着。他是有着很多东西的,像一切人一样,他任何时候都把这些东西带在心里;但现在,他觉得这一切极不可信任,他是孤独而忧伤。
 
“……无论任何墓碑都不适于这个坟墓。告诉斯巴达,我们睡在这里?或者,我们生活过,工作过,现在安息了!又或者,这里睡着的,是一个勤劳的人?这个时代底唯一的错误,就在于忽略了无数的生命,而在他们终结时——找不到一个名称!啊,多么忧郁啊!这个人底一生,和我底一生,有什么不同?对了,这个人底一生,和我底一生,有什么不同?谁饶恕谁?谁有意义?谁是对的?”冯家贵底苦笑的、滑稽的面孔在他心里出现,向他说,“你看,二少爷,踢了我底腿呀!”——他皱眉,看着坟墓。他敬畏地、但怀疑地看着坟墓。“他不在了,他什么时候不在的?这一切什么时候开始的?
 
现在怎样了?”他想——突然站在巨大的空虚中。于是蒋少祖,本能地逃避这种空虚,向坡下走去。“我埋葬了他!”走到大路上的时候,蒋少祖想。“一切就是这样偶然。几千年的生活,到现在,连一个名称也没有!但是我明白这个时代底错误,我认为像这样的死,是高贵的!”逃避那种空虚,他想,“有谁能明白这种高贵?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底意义!所以这个时代,这样的革命,是浸在可耻的偏见中!一个生命,就是一个丰富的世界,怎么能够机械地划一起来。而这种沉默的、微贱的死,是最高贵的!”他想,觉得很真实,然而心里又不信任。但他并未意识到这种不信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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